各國教育焦慮透視：日本私塾競爭、印度家長為補習“傾家蕩產(chǎn)”

家長的教育焦慮，已成為當下亟待正視和解決的社會問題。

但這并不是獨屬于中國家長們的煩惱。

在重視素質(zhì)教育的日本、教育氛圍寬松的英國，家長們對教育的重視和焦慮，卻似乎可與中國家長們媲美。在印度，各類培訓班十分火爆，說家長“傾家蕩產(chǎn)”為教育也不為過。輔導作業(yè)、陪讀……中國家長們最耳熟能詳?shù)娜粘?，也發(fā)生在國外家長身上。

日本

殘酷的私塾競爭和“媽媽幫”

將火車車廂當教室，和可愛又寬厚的校長做游戲……許多讀過日本著名兒童文學作品《窗邊的小豆豆》的讀者，對日本小學的印象可能就是巴學園般的寬松教學模式;

注重運動、收納、禮儀……在許多中國人看來，日本非常重視兒童素質(zhì)教育，孩子們在輕松的學習環(huán)境中成長。但現(xiàn)實中，日本孩子真的如此輕松嗎?

因為工作原因，《環(huán)球》雜志記者的孩子也來到東京一所普通公立小學上學。

一學期下來，除了開了兩次家長會，傳達了現(xiàn)階段整體教學重點、展示了孩子們的手工課作品外，似乎再沒有太多家校溝通內(nèi)容，整個學業(yè)和學校氛圍都是輕松幸福的。

然而，幸福沒多久，記者就開始感覺有些心慌。如此輕松的學習真的沒問題嗎?日本孩子都是這么輕松考上大學的嗎?抱著各種疑問，記者開始通過多種途徑打探日本小學教育的全貌。

▲ 在日本東京的湯島神社，人們在許愿墻上掛祈福木牌，為學生考試祈福

一路“私立”到精英

日本的小學教育主要分為公立和私立兩種。無論是區(qū)屬還是市屬，公立小學不需要考試，只要住在學區(qū)內(nèi)就可免試入學。但是私立小學，不僅學費高出公立學校幾倍，還須通過入學考試，而且越好的私立小學門檻越高。

從課程內(nèi)容看，好的私立小學一般從一年級就開始教英文，且課程內(nèi)容多而實。而記者孩子所在的公立小學，直到三年級才開設“國際交流”課，內(nèi)容也非常簡單。在國語、數(shù)學、社會、理科等其他學科上，私立和公立學校的教學內(nèi)容也存在巨大差距。

上課時長也不一樣。公立學校一般15點放學，私立小學要到17點左右，且留有各種家庭作業(yè)。小學6年下來，公立小學與私立小學學生的整體競爭力已相距甚遠。

加之日本自1995年開始推廣“中高一貫制教育”，許多好的初中與好的高中被綁在一起。因此，為了進入名牌大學，日本孩子從“小升初”開始就得拼。因為如果沒能升入好的初中，就意味著將與好的高中無緣，也難以考入名牌大學。

上私立小學——考重點私立初中——直升重點私立高中——進入重點大學，就成了許多日本家長培育下一代精英的進擊之路。

但私立學校一路讀下來，高昂學費是一般家庭難以支撐的。當然，公立小學的孩子家長，也不會因為沒走私立這條路就放棄對孩子的教育投資。他們紛紛將目光投向了另一條強化之路——私塾。

私塾后的“媽媽幫”

所謂私塾，就是中國各類以提升學業(yè)成績?yōu)橹饕獦I(yè)務的培訓機構(gòu)。目前東京地區(qū)最著名的私塾叫Sapix，此外還有四谷大塚、日能研、希學園等不勝枚舉。

各家培訓機構(gòu)為了提高自己的重點學校升學率，都會進行招生考試，只有通過考試的孩子才有機會進入私塾。

以Sapix為例，該機構(gòu)約兩個月舉行一次入塾考試。孩子們根據(jù)家庭住址選報附近的分校?？荚噧?nèi)容遠超正常教科書的范圍，通常孩子們要考幾次才能成功進入該機構(gòu)。

錄取結(jié)束后，Sapix便會按照學生的入塾成績將他們分配到A到S的各班。班級并不是固定的，每月都會有分班考，每學期有全國排名大考……

如果成績下滑，就要從原來的好班調(diào)整到其他班級。此外，還有10%的末位淘汰，私塾會對學習一直不進步、排名靠后的孩子進行勸退。

一個日本小學生為了考取一所重點中學就要像高考一樣每天拼命學習，接受各種考試，接受每次調(diào)班的壓力，對孩子身心的蹂躪可想而知。

而支撐孩子成績不斷提高的，并不僅僅是私塾老師，更重要的是孩子身后的媽媽——一位位全職家庭主婦。

為了讓孩子在六年級有充分的復習準備時間，從四年級開始，Sapix就進入“備戰(zhàn)中考”模式。以數(shù)學為例，四年級的孩子已經(jīng)學到了立體圖形的體積、扇形面積、各種三角形角度求解等內(nèi)容，達到普通小學五年級甚至六年級的水平。

而且，私塾的老師僅負責傳授知識、組織考試并配發(fā)答案，至于具體題目的講解、孩子對知識的掌握和鞏固，都要全程靠家長。

如果你沒有學霸媽媽，Sapix會為你推薦小灶課輔導老師，也就是上完私塾需要另請家教，當然費用也不菲。

進擊的代價

雖然私塾能學很多東西，但并不是所有公立學校的孩子都能考上，即使考上了，也不是所有家長都有能力負擔高昂的培訓費。

拿Sapix來講，四年級以后，國語、數(shù)學、理科、社會四門課程一起上，一個月基本費用是4萬日元(約合2500元人民幣)。

還不包括入塾的會費、寒暑假培訓費、單獨家教費……特別是到六年級，一個孩子一年的花費超過100萬日元(約合6.5萬元人民幣)。

如此高昂的培訓費，讓許多有兩三個孩子的日本家庭望而卻步。但不參加私塾培訓，進入重點初中的幾率就會下降。

因此，日本坊間對于教育培訓投資有許多類似的看法：“慶應、早稻田等名牌大學畢業(yè)的家長一定能培養(yǎng)出同樣優(yōu)秀的孩子;孩子的父母沒有那方面才能的話，孩子也別抱那個希望……”日本社會對階層固化的認識可見一斑。

印度

家長焦灼圖鑒

印度電影《起跑線》講述了一對中產(chǎn)夫婦為解決孩子的擇校問題而絞盡腦汁的荒誕故事。拉吉夫婦不得不購買高檔小區(qū)的住房，經(jīng)歷各種面試的羞辱，最后只好假扮窮人，去搶占窮人的保留名額。故事略顯夸張，但印度家長的焦灼與酸楚，卻真實不虛。

讀私立成風潮

印度有約2.6億學齡兒童，數(shù)量是世界之最，但在“免費強制教育”(類似中國的義務教育)上的投入?yún)s不到GDP的4%，公共教育資源的缺乏可想而知。

2019年數(shù)據(jù)顯示，印度的平權(quán)教育法案(2009年)頒布已有10年，但只有不到13%的學校達到法定標準。

由于公立中小學普遍存在基礎設施差、教師不足、制度缺失、課程設置不合理、教學質(zhì)量堪憂等一系列問題，社會充斥著對公立學校的批評與不信任。

▲ 10月17日，印度孟買的一名教師幫一名參加網(wǎng)絡課程的學生戴耳機

公立學校讓人失望，家長只能將孩子送入資源更豐富的私立學校，這一做法已迅速形成風潮。

一項全球性的調(diào)查顯示，印度家長對免費私立學校的支持程度高達73%;假如負擔得起，就讀于公立學校的孩子中，85%的父母愿意將其轉(zhuǎn)入私立學校。這些數(shù)據(jù)都是全球最高。

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也證實了家長意愿的真實性——從2011年到2017年，私立學校入學人數(shù)增加了1700萬人(從4400萬升至6100萬)，公立學校就讀人數(shù)從1.26億降到1.09億?！镀鹋芫€》中的拉吉夫婦就是在對公立學校的擔憂中，為了讓孩子就讀私立學校，而殫精竭慮的典型案例。

將孩子送入最好的私立學校，是否意味著一帆風順，父母不再焦慮了呢?

答案是否定的。印度大學招生考試的競爭非常激烈，每年有大約1000萬名考生，而印度較為知名的高校(如排名靠前的印度理工學院、尼赫魯大學、德里大學等)數(shù)量不多，其就業(yè)前景固然美妙，錄取率卻極低。

對于優(yōu)質(zhì)教育資源缺乏導致的殘酷升學壓力，孩童未必有清醒的認識，父母卻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頭。擇校上固然不能輸，在長達12年的求學之旅上更不敢松懈。

瓦爾基基金會對29個國家/地區(qū)近2.75萬名父母的綜合研究(2018年)顯示，印度父母是世界上最關注孩子教育的人群之一，95%的印度父母會輔導孩子學習，62%的父母輔導孩子每周超過7小時。

“傾家蕩產(chǎn)”為教育

隨著孩子的成長、學業(yè)難度的增加、競爭的加劇，父母難以繼續(xù)輔導，各種課外補習班就此登場。

印度最著名的是關于大學入學考試的補習班，每年有多達90萬名學生參加聯(lián)合入學考試(該考試是進入印度理工學院的必經(jīng)之路)和其他頂級工程類考試，基本都需要參加各類培訓機構(gòu)。

即使一些大型教育機構(gòu)每年收取10萬~40萬盧比(約合1萬~4萬元人民幣)的昂貴學費，培訓名額依然爆滿。

印度北部城市科塔是最有名的“補習之都”，每年有超過20萬各地學生來此，參加準備印度理工學院入學考試的補習班。

考生每天在擁擠的教室中，接受14~16小時的高強度課程學習，伴隨著一輪輪的密集測試，學生根據(jù)排名被分到不同班級，循環(huán)往復，直至考試前夜。

需要注意的是，印度官方數(shù)據(jù)顯示2018財年的人均收入約為11.3萬盧比，而考生每年的補習費用、食宿費用，甚至遠遠高出這一人均年收入水平。

有考生為了支付自己的補習費用，母親抵押了所有的金銀珠寶。在這種傾家蕩產(chǎn)投資教育的行為背后，是家長們深切的焦慮，以及學童的壓力。

英國

家長無“群”可退，但不意味徹底放手不管

英國教育氛圍整體寬松，多數(shù)學校也會注意在增強家校溝通的同時，保持一個合理的距離，避免把教學壓力過多轉(zhuǎn)移給家長。

溝通主要靠郵件

英國人習慣于寫信，大事小情都更愿意先發(fā)封郵件詢問，而不是打電話或發(fā)短信。英國學校也是如此，與家長溝通主要靠電子郵件而非手機，更不會選擇社交媒體群。

英國學校也有“家長群”，但名副其實，群由家長自發(fā)組建，成員也只限于家長，基本用于孩子生日聚會邀請、家長之間聊天等。

因此嚴格來說，英國家長即便對學?；蚶蠋熡胁粷M，對孩子教育有焦慮，也無“群”可退。

在英國，電子郵件承擔了相當重要的家校橋梁作用。家長對學校有任何疑問，都可以在工作時間發(fā)電郵給學校辦公室或校長，通常會在當天得到及時的郵件或電話回復。學校發(fā)給家長的電郵，有時候也會打印出來讓孩子帶回家，是家長掌握學生平時在校情況的重要途徑。

不過，學校給家長的郵件多少，會因校長管理風格而異?！董h(huán)球》雜志記者的孩子在英國前后讀過兩所公立小學，對此有明顯感受。

第一所小學的女校長監(jiān)管著兩所小學，管理風格簡潔，基本保持著每周一封長郵件的頻率，郵件內(nèi)容主要包含本周學校的教學主題、預告近期學校主要活動等。

第二所小學的男校長風格顯著不同，除了每周一封匯報各年級當周教學內(nèi)容的長電郵，日常溝通也相當頻繁，一周內(nèi)給家長發(fā)送四五封郵件是常事。

記者感覺，這位校長比較重視家長知情權(quán)，只要是與學校管理或?qū)W生在?；顒佑嘘P的任何改變或計劃，他通常都會第一時間發(fā)郵件通知家長。

盡管學校郵件多，但郵件的內(nèi)容重點絕非孩子的學習成績、課業(yè)表現(xiàn)，更不會出現(xiàn)在郵件里給學生布置作業(yè)、要求家長批改作業(yè)等情況。

保持合理距離

英國家長與學校的溝通還可以通過“教師家長聯(lián)合會”。這是一個為學校師生服務的組織，比如幫學校籌款、協(xié)助學校組織周末義賣、排練小劇場演出、豐富學生的課余安排等。

學生入校后，家長自動成為這個組織的成員。有意愿的家長每學年可通過選舉成為代表，為各自代表的年級或班級服務。

由于“教師家長聯(lián)合會”的工作是純服務性的，而且會占用大量時間，因此只有真正有時間、熱衷于公益事務的家長才會考慮擔任代表。

與家長保持溝通的同時，英國學校通常也會注意和家長保持合理距離，避免增加老師和家長的溝通負擔。

比如，多數(shù)學校不鼓勵老師和家長交換私人郵箱和電話號碼，更不會把老師和家長放在同一個網(wǎng)絡交流圈里。這樣做既在客觀上杜絕了老師私下給家長布置任務、收受好處的可能，更主要的目的是避免家長在課后時間打擾老師，增加老師的工作時間和負擔。

家長也有陪讀壓力

英國社會重視個人隱私，因此中小學完全沒有排名，學習成績和表現(xiàn)是孩子的隱私，老師絕不會告知孩子家長以外的其他人。

此外，英國小學階段基本沒有考試，教育壓力相對小。但教育氛圍寬松，并不意味著家長可以徹底放手不管， 相反，學生年齡越小，家長陪讀需求越高。

英國小學最強調(diào)的學習內(nèi)容是閱讀，因為這是識字、求知的基礎。小學生每天要從學校帶書回家，學校會發(fā)給家長一個專門的記錄本，記錄下孩子在家閱讀的表現(xiàn)、進度、疑問、要求等。 如果哪天家長沒有記錄，學校就默認閱讀作業(yè)沒完成，第二天不會更換新書。

此外，不少學校也會每周布置少量筆頭作業(yè)，主要是單詞拼寫、數(shù)學題，這也需要家長督促孩子按時完成。

但學校通常不會明確強制所有家長必須承擔這些陪讀任務，避免給那些工作異常繁忙、家庭育兒負擔重，或自身文化程度有限的家長造成負擔。不過，絕大多數(shù)家長都會本著對孩子負責的態(tài)度主動完成。

整體而言，英國公立學校學業(yè)壓力小，家長的焦慮指數(shù)普遍不高，是否給孩子“加碼”完全取決于家長。

記者所在的家長群里就有一個英國媽媽曾抱怨，老師讓5歲的一年級孩子每周記10個單詞拼寫“太多”，她認為應該從每周5個單詞開始，畢竟“保持孩子對學習的興趣和信心更重要，而不是記住多少單詞”。

但另一位英國媽媽與記者私下交流時認為，她覺得10個單詞很正常，學校布置的作業(yè)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因此她在家還會時不時給孩子增加一些作業(yè)，“現(xiàn)在不打好基礎，以后學豈不是更難?”

如此看來，學校應該教多少、家長應該管多少，沒有絕對的標準答案，一如這個世界上沒有完美的教育。

一位在中國長大、在英國成家生子的媽媽告訴《環(huán)球》雜志記者：“無論在哪個國家，教育都是家校雙方分擔的責任;如何保持良好的家校溝通，無論對學校還是家長，都是一門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