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沒有騙人，濟南的冬天絕了

提到濟南，我們腦海里最先浮現(xiàn)的印象莫過于語文課本上的“趵突泉”，老舍的《濟南的冬天》，以及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這座城承包了我們的童年記憶和想象——“未至此景先聆其聲”。

直到去了濟南，我才明白老舍筆下冒著煙的泉眼是多奇特，“濟南的冬天是響晴的”這句話究竟是一種什么意境。

要再幸運碰上一回下雪的濟南，見過泉水上氤氳的仙氣，你會發(fā)現(xiàn)老舍的表達還是含蓄了。

作為山東老大哥，濟南總顯得有些靜默低調，以至于被拿來和青島對比。但從生活和文化緯度上看，濟南這座城從來就沒讓人失望過，跟著濟南人泡過泉城，才知道什么是人間理想。

泉水，

濟南人最不能割舍的信仰

如何更快速地融入濟南這座城市?你試試跟著一個濟南人提著兩個水壺到泉邊打水，那才是最接近濟南人的生活方式。

濟南人不能沒有泉水，就像青島人不能沒有啤酒，如日常呼吸那般自然。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還以為網(wǎng)上打水的老大爺不過是為了拍視頻炫技。

事實上毫不夸張，去黑虎泉你還能看到這樣的畫面：大叔將繩子系在塑料鼓子上，然后甩出一個漂亮的拋物線到池內，靠近泉口，慢慢接滿泉水，再穩(wěn)穩(wěn)“釣”上來，技巧嫻熟得直叫人佩服。有的大爺大媽甚至還自制打水神器，打泉水的玩法，頗有釣魚的花樣。

你或許會疑惑，濟南人對泉水為何如此執(zhí)念?畢竟如今家家戶戶都有了自來水，也沒必要費盡心思喝泉水了。

話雖如此，但濟南人對泉水可謂有非常深的情結。無論世事怎么演變，一代代濟南人還是會提著瓶瓶罐罐到泉邊打水，因為那早已融入他們的生活習俗里了。

“桂林山水甲天下”這話到了濟南人嘴里，那就變成了“濟南泉水甲天下”。素有“家家泉水，戶戶垂楊”的濟南城，有聲名遠揚的大泉，但更多是散落在尋常巷陌百姓家的不知名小泉，不事張揚，但又潤物細無聲。

因泉而生的濟南，要是從舊軍門巷發(fā)現(xiàn)的商代遺址算起，濟南城區(qū)已有3600年歷史了。也就是說，濟南人喝泉水的歷史，少說也有3000年。

過去的濟南院子里或屋前屋后都有清泉，院子里挖個坑就能涌出水質極好的泉水，就地取水既方便又省錢。

要是離泉水較遠的，或者較為富裕一些的人家，他們不愿自己挑水，也可以買水吃，于是便催生了具有地方特色的行當“水夫”，濟南話管這行叫“賣泉水的”。

如果街巷里泉井多，前來拉水的人多了，打水人弄得滿地都濕漉漉的，這些街巷便被人稱為“水胡同”“水巷子”。至今濟南還有一條以“水胡同”命名的街道，也就是華家井附近的小街了，不過它早已鋪成了水泥路。

直到1965年，家家戶戶都有了自來水，但不少濟南人還是喜歡喝泉水，尤其在黑虎泉、五龍?zhí)?、迎仙泉、芙蓉泉等泉池，每天都有許多濟南人大老遠趕來，用繩子拴著大大小小的塑料桶打水。

要是你問起他們?yōu)槭裁磮?zhí)著地非要打泉水，他們肯定美滋滋笑著告訴你：我們濟南的泉水水質好啊，用來泡茶、煮飯味道就是不一樣。

要知道，泉水就是濟南人的生活之源，除了直接飲用外，因為泉水恒溫，住在泉邊的人可以坐享冬暖夏涼的泉水之利，嘗著澆泉水而生的豆芽，炎夏吃著從泉水撈出來的“冰鎮(zhèn)”瓜果，冬天趁著下雪，還能到濟南泉水浴場冬泳。

即使天氣寒冷，濟南泉水的溫度還可以達到13攝氏度。據(jù)說濟南的冬天之所以不冷，就是因為有這些滾動的泉水滋養(yǎng)著。

過去在濟南的泉邊湖畔，分布著許多茶館，泉水泡的茶，味醇色鮮。

怪不得咖啡這種風潮來到濟南都吹不大動，早前有數(shù)據(jù)顯示，濟南的星巴克門店數(shù)量才差不多只有青島的一半，對濟南人來說，咖啡算什么，用泉水泡茶不更香?

濟南的泉，

到底有多神奇?

在中國，大概再也找不到一座城市像濟南那樣，由泉水貫穿全城血脈，城與泉水相生相長，“山、泉、湖、河、城”渾然一體。

濟南南依泰山、北鄰黃河，地勢南高北低，南部山脈積壓的地下水一路向北，再碰見北郊不透水的火成巖，就這樣被攔蓄下的地下水沿著地表裂縫形成了承壓水，便形成了處處是一涌而出的活泉。

依山靠水的地理位置以及自古富足的泉水潤澤，讓濟南這座北方城市透著不輸江南的靈動氣質。

到濟南不賞名泉，未免有點枉來此地。濟南名泉自古就是名家筆下的絕景，宋代文學家曾鞏贊譽“齊多甘泉，冠于天下”。

濟南早在700年前就享有“七十二泉”之說。據(jù)統(tǒng)計，全濟南的泉水超過800處，僅在老城區(qū)就有趵突泉、黑虎泉、珍珠泉、五龍?zhí)端拇笕骸?/p>

關于濟南泉水最早的記載，便是在殷商時期，當時濟南的地名就是甲骨文的“濼”字，也就是古稱“濼源”的趵突泉。

毫無疑問，趵突泉是濟南的群泉之首。前段時間山東省第一次準確推算出濟南泉水的出露年代，“泉齡”為距今23500-46000年左右，讓人為之驚嘆。

趵突泉最有名的景象莫過于那“沸騰的三股水”，泉從地下巖縫里涌出，三窟并發(fā)，勢若鼎沸。

“冬天更好，泉水上蒸起一片熱氣，白而輕軟，在深綠的長的水藻上飄蕩著，使你不由得想起一種似乎神秘的境界。”老舍先生筆下占了濟南一半美色的泉，也就身臨此境才能領會。

趵突泉名氣大，但最受濟南市民寵愛的或許是黑虎泉。郁達夫曾游覽這四大名泉，對他而言，還是“家家流水、戶戶垂楊”的黑虎泉一帶最為瀟灑。

無論寒冬酷暑，位于南護城河南岸的黑虎泉畔總有市民排隊打水，這里代表著濟南最接地氣的市井文化。

三個石雕虎頭噴涌而出的泉水，聲似風嘯虎吼，三三兩兩前來打水的人給黑虎泉更添了不少生龍活虎之氣。

坐落于芙蓉街附近省政府小花園內、養(yǎng)于深閨的珍珠泉，又是另一番景象。這里少了游人和孩童的喧鬧，更多了淺吟低唱和婉約之美。

清澈透亮的泉水徐徐滾動，像散落的珍珠項鏈，于清幽的院落邊散步是無盡的愜意。

相比之下，五龍?zhí)兜?8處古泉水更顯得古樸優(yōu)雅。

這里建有廟觀，歷來是道士、和尚的修行之地，周圍是自然形成的土岸，長著許多垂柳，與周圍的園林、潭西詩社共同構成一幅古香古色的畫卷。

說濟南是泉水“釀”造的，真的一點也不過分。濟南除了名泉，還有全國唯一的一條全部由泉匯成的護城河，護城河串聯(lián)起城西南的趵突泉、城東南的黑虎泉、城西的五龍?zhí)叮侵械恼渲槿?，再匯入城北的大明湖。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這湖說的就是大明湖，它是由眾泉水匯流而成的天然湖泊，幾乎占據(jù)老城四分之一，因其湖水碧波蕩漾，自古遍生荷蓮，湖畔垂柳依依，有“泉城明珠”之稱。

秋天是賞大明湖的最佳季節(jié)，抬頭向南看去，伴著落霞的千佛山染上了金黃色，大明湖宛如一塊翡翠鑲嵌于城中央，一幅詩意盎然的秋景圖躍然眼前。

再聯(lián)想到乾隆皇帝南巡至此留下的《大明湖題》詩碑，別說有沒有碰上夏雨荷，這景色還不夠他流連忘返?

濟南人頓感?

唯獨生活不能

作為山東老大哥，濟南在年輕人心目中，似乎總缺了點趣味和生機。

它被調侃為“堵城”，修地鐵成了濟南最難攻克的難題，由于濟南南北窄東西長的特殊地形，修地鐵意味著得影響泉脈，得避開四大泉群的泉水密集區(qū)，這樣一來，就給修建地鐵增添了不少難題。

在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抉擇下，濟南人或許并沒能放棄對泉水的依賴，被調侃是“堵城”實屬無奈。

但濟南人在“保泉”這件事上，做得比誰都認真。隨著城市規(guī)模的逐漸擴大，人口增多，用水量也越來越大。

為了避免過度開發(fā)地下水資源，政府采取了一系列的保泉措施，包括控制開采地下水，近年來封閉了400多眼深層自備井;在泉水補給區(qū)實施生態(tài)修復，環(huán)境整治;另外就是將長江水、黃河水以及地表水進行聯(lián)合調度，進行補源。

正是因為濟南人如此珍惜自家的泉水，才得以造就了持續(xù)噴涌、源源不斷的“清泉之城”。

到了濟南，總會有一種重拾本真生活的奇妙感受。

靠水吃水的濟南人，最懂得依時節(jié)品風物。初冬的濟南，在大明湖畔、百花洲走街串巷，泉水豆腐坊星羅棋布，熱氣騰騰的泉水豆腐剛好出鍋。

所謂“一輪磨上流瓊液，百沸湯中滾雪花”，潔白細膩、緊實彈潤的泉水豆腐溫潤如玉，香醇綿長。

大明湖附近的飯館，有一樣張恨水和郁達夫都點名贊賞的蒲菜，無論清燉還是炒肉味道都極鮮。

柳葉不只可以觀賞，濟南民間還有“食柳”的習俗。早春時節(jié)，他們將嫩黃的柳芽采下，再用開水焯過后撈出來，在涼水中浸一個時辰，去掉苦味，放上鹽、香油、醋等調味品，拌成涼菜，下酒或下飯都別有風味。

大明湖自古盛產(chǎn)荷花，濟南菜就有道“炸荷花”的名菜，在淡淡的荷香中還帶著甜，外酥里軟，荷葉也可入饌，比如濟南菜里的“荷葉肉”，荷葉質綿軟而味清香。

蓮藕更不用說了，這里盛產(chǎn)的蓮藕爽脆清甜，還可當水果生食，又名“果藕”。在黃河邊上，很多村子長期用黃河水種藕，水晶藕、姜汁藕、炸藕合更是這些村子的家常菜。

泉水不單構成濟南城的脈絡，更影響了濟南人的飲食風俗。這些由泉水釀造的食物，還可以構成濟南獨有的宴席——泉水席，泉水豆腐、釀荷尖、明湖仙子、泉水三寶等都是濟南泉水節(jié)必然會出現(xiàn)的名菜。

提到山東特產(chǎn)，不得不提起大蔥，山東大蔥的佼佼者便是章丘大蔥。

章丘大蔥在魯菜上可謂樣樣沾功，蔥燒海參、蔥燒蹄筋、蔥燒肉、紅燒肘子等都有它的身影。

濟南菜本是魯菜的重頭戲，尤其是濟南烤鴨、糖醋鯉魚、九轉大腸等，都是代表的精華。

等到夜晚萬家燈火亮起，路邊攤上的把子肉能讓你吃到不想回去，舊時滿大街的露天燒烤檔攤充盈了濟南人的舌尖世界。

濟南的燒烤多源自回民小區(qū)，供應量極大，據(jù)說濟南人一天能吃掉7噸羊肉串，泉城還贏得“串都”之名。

如今濟南舊街道改造，能找到一家隨意擼串的燒烤檔，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這種難得的市井煙火氣，濟南人最懂。

論文化實力，魯文化中心的濟南更沒法讓位了，沉淀著孔孟傳統(tǒng)文化底蘊的濟南，這座城的人重情重禮，走街串巷還能聽到他們逢人便叫“老師”的稱呼，寬厚謙遜的氣質油然而生。

也就在濟南老街巷茶館里，品品溫潤清香的泉水茶，緩緩聽著日子從叮咚的泉聲中徐徐溜走，你才能懂老舍先生為什么說——講富麗堂皇濟南遠不及北平，講山海之勝也跟不上青島，但他依舊偏愛濟南，不僅僅因為這是他的“第二故鄉(xiāng)”，而是因為這里“每一角落，似乎都存著一些生命的痕跡;每一小小的變遷，都引起一些感觸;就是一風一雨也仿佛含著無限的情意似的”。

這種情意，無非便是濟南人在面對眾多誘惑當前，始終掛念著家鄉(xiāng)的泉水。因為那才是生活的源頭，說什么也不能丟的講究。